松树是常见的,山野里,道路旁,处处有它的形影。它高而直,叶子如针,密密地攒集在枝头。人们走过,往往不以为意,只道是寻常树木罢了。
初见松树,是在故乡的后山上。那时年幼,随父亲上山砍柴,见那松树挺立于乱石之间,根须盘错,竟从石缝中挤出,向上生长。父亲说,这树已有百年,雷劈过,火烧过,依然活着。我伸手摸那树干,粗糙得很,树皮裂开,如老人面上的皱纹,里面却渗出些松脂来,黄澄澄的,粘在手指上,甩也甩不掉。
jbo竟博官网后来读书,见古人多赞松树,谓其"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"。我初不解其意,直到那年冬日,大雪封山,我独行于岭上。四望皆白,草木尽枯,唯松树依然苍翠,针叶上托着雪,枝干负着雪,却不见它弯腰。风过时,雪簌簌落下,它便抖擞精神,又昂首向天了。我才略懂古人言语中的意思。
松树是会说话的。用它的姿态,扭曲着枝干,显是与风搏斗的痕迹;悬崖边的几株矮松,横生斜出,探向虚空,似要攫取什么;而群松成林时,又竞相向上,争着阳光,却终是各得其所,不相妨碍。它们不言,而意自见。
有伐木者来,先砍的是松。因其干直,可作栋梁;因其质坚,可制家具;因其脂多,可取松香。松树倒了,横卧在地,断口处脂泪汪汪,凝成琥珀色的珠子。人们拖它下山,它便与尘土为伴,再不能迎风而立了。然而新芽又从伐根处萌出,三五年后,又是一株小松。
城里人亦爱松,将矮小的品种栽在盆中,扭曲其干,修剪其枝,谓之"盆景"。松在盆里,不得自由生长,却也要活下去,只是形态大异于山野同类。我每见此景,便觉有些不适,仿佛见了笼中之鹰,虽形似而神非。
松果熟了,鳞片张开,籽实随风散落。有的落在石上,不得土而枯;有的落入沃土,便生了根。新松初生,针叶柔弱,与杂草无异。待其渐长,方显出松的本色来。
松树终究只是树,不会思想,不会言语。人们赋予它的品格,不过是自身的投射罢了。它只是生长,活着,死去,与其他树木并无二致。所谓坚贞,所谓高洁,都是看它的人心中所有。然而,我仍喜欢看松。尤其是在雪天,万木凋零之时。